据清人陈其元著《庸闲斋笔记》记载,嘉庆初年,时任福州将军尹某先与总督伍某、巡抚蒲某结下梁子,后与官员钱某为一戏子争风吃醋,又起矛盾。此后,尹某就心怀鬼胎,暗地里搜集伍、蒲、钱三人的黑材料。不久,尹某果然就危言耸听地以“福省州县亏空百万”的罪名,上疏对伍、蒲、钱三人进行弹劾。
对于这样的上疏,本来只要派人认真调查核实,便可真相大白,“所谓百万之亏空者,实无此数,乃以盐课及闲款凑成之”。原来这所谓“亏空百万”,竟是七拼八凑出来的。这往重里说,分明就有诬告之嫌。然而吊诡的是,朝廷对此不仅不审慎严查,竟然还匪夷所思地让这起错漏百出的弹劾案坐实。而更令人惊愕的是,受此案株连,“州县拟斩决者十七人”。真是细思极恐,难怪判决一出,便见“合省呼冤”。独有尹某一人“扬扬自得也”。透过这一判决,清代政坛和官场的黑暗,以及司法腐败可见一斑。而判决即下,装模作样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即等待“斩决”批文下达。“拟斩决者十七人”,则被关押在闽侯二县狱中。
一天,突然有个在他处任县令的六十老翁,急急赶来拜见闽县县令吉某。甫一见面,老翁就声泪俱下地泣告吉县令,他垂垂老矣,膝下只有一个孙子,不幸蒙冤被抓,且命将不保。他今来别无他求,只盼看在二人同为县令的份上,恳请允准让他孙子今晚回家,以陪全家过最后一夜。老翁凄楚的神情和诚恳的话语,显然打动了不乏同情心的吉县令,加之吉县令对老翁的为人此前也有了解,所以犹豫之后,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老翁的请求。
然而,万没想到,第二天刑部批文竟罕见地一早即送达,下令对在押十七人立刻押赴刑场斩决,还要吉县令亲自“监斩”。接到这一批文,吉县令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因为昨晚回家的老翁孙子还没归来!一想到这里,吉县令哪还敢耽搁,赶紧派一个心腹骑上快马,让他去老翁府上,将其孙子带回来。但结果心腹怎么去怎么回,他回复说,等他赶到,老翁孙子已经离家出走……这下吉县令悔之晚矣!无奈,他只能将在押十六人带向刑场。此时,吉县令已作好思想准备,老翁之孙逃逸,他罪无可逭,只能自请其罪。此时老天爷似乎也在为这一行人(包括吉县令)鸣冤,突然下起了大雨,但见“天色惨淡,凄风苦雨,路人目之皆为流涕”。可以看出,当地不少老百姓也知道这些人中多有冤屈,只因黑暗和腐败的势力太过强大,吉县令尚且无奈其何,更何谈芸芸众生的小老百姓。面对这些不幸者,他们也只能一掬同情之泪。
在快到目的地时,吉县令猛地发现,前方有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站在那里;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老翁的孙子。后者在此时此刻的突然出现,尽管让吉县令一直悬着的心陡然放下,但疑窦也随之产生。于是他连忙上前,一把握住老翁孙子的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来老翁的孙子一早就离家踏上归途,只是半道上忽闻有路人在传,立斩十七人的批文已下达。他寻思既然如此,那现在赶去向吉县令报到时间肯定来不及,后者也不可能坐等他,于是便冒着大雨,直接赶到这里来面见吉县令……且说“十七人死后,吉(县令)痛哭,呕吐满地。遂引疾归”。由此可见,老翁的孙子之死,在吉县令心里产生的震荡有多大,其在大雨中归来就刑,分明彰显人性之善。这恰如黑夜中的“流萤”,虽然微弱,但依旧是光,也会闪烁。有这样的光,黑暗便无从笼罩和吞噬整个大地。
最后交代一下,福州将军尹某,不久终因其他罪行败露而伏法。“闽人以为有天道焉。”
图:王恒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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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译文:时有所需,当有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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