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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1995年，当时的杨浦区检察院还在一幢解放前曾作为巡捕房的老大楼办公。二楼的法警办公室里，刚由制革厂工人成为法警的寿志坚经常坐在窗口值班。起诉科（公诉科的前身）在四楼，从他面前走过的公诉人，总让寿志坚投去羡慕而又钦佩的目光——做这神圣的工作才能算名副其实的检察官。他常这样想。不过羡慕归羡慕，他也知道，自己性格内向又不爱说话，还是法律的门外汉，当前要紧的是把法警工作做好。
可是，你能想到，这位内向寡言的法警后来会成为公诉科副科长、办理疑难杂案的专业户，更因工作出色，今年二月被评为第二届上海市十大平安英雄吗？获得这些成绩已属不易，而当你知道他还是位癌症患者，又会作何想？
“英雄”如何诞生？猪年腊八节的翌日，我有了与寿志坚面对面探讨的机会。
一
2000年，寿志坚从工作了一年的四岔河劳改农场检察院回到院里时，领导将他安排到了公诉科。
这下可遂你心愿了。我说。哪里啊，你想，我这时已是奔四十的人了，可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而且我在人多的地方讲话都紧张，现在却要出庭辩论！
那怎么办？难归难，试试嘛。
寿志坚大专读的是化学专业，搞检察工作完全是半路出家，没有法理基础，没有办案经验。可他有不服输的性格，有笨鸟先飞的毅力。说是试一试，其实是博一记。
他当时的带教老师刘金泽是首届全国优秀公诉人，对这个徒弟最初的表现至今印象深刻：他刚来时什么都一头雾水，第一次出庭紧张得要命。但是很努力。只要我开庭，他有空一定去听，而他自己开庭，也常邀我去听。因此在很短的时间里进步惊人。现在，刘金泽是科长，而徒弟已经是他的搭档了。
寿志坚回忆说，那时候，我出庭“吃螺蛳”或词不达意是常事，而且，有时被告人明明就在庭上，完全可以当庭发问的，我却紧张得全忘了，其实也怕问得不到位，就只会按部就班读供词。事后反而脑子清楚了，发现可以这样可以那样。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努力，别人花一遍可以弄懂的问题，我就花三遍、四遍。一起三十多本卷宗的案子，别人看一遍都累，而寿志坚告诉我，他看了六遍！正是这不懈的努力与心细如发的性格，令他常常于别人不注意的地方有重大发现。一起贩毒案的犯罪嫌疑人仅在到案的第一份笔录中供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此后，就翻供说第一次交代是诱供的结果。寿志坚说，我至今记得，那句关键的话是我在那份笔录盛世娱乐倒数第三行发现的——“电视机下面有个塑料袋，其中一包是海洛因，一包是辅料”。而毒品化验报告是在审讯后的第二天下午出来的，结论与他的交代完全一致。诱供说不攻自破。这个被告人最后被判有期徒刑15年。
寿志坚的性格有点像热水瓶，外面冷里面热。别看他整天不声不响，却不甘人后，追求完美。当初刚进院报考复旦大学法律专业的专生本，他就以全院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后来，参加全区和全市法警车辆故障排除比赛，他分获第一、第三名；参加全市的助检员、检察员、主诉检察官考试，他都以全院数一数二的成绩一次通过。
天生好胜的性格弥补了他内向寡言的性格弱点，也成就了他审案全面细致，又锲而不舍的办案特点。
二
大凡在检察院工作的男同志都有个习惯，上班喜欢在胳肢窝下夹个小包，显得轻快利落。寿志坚却每天背着个硕大的包上班，里面是他的一大罐中药和各种西药。自从2004年查出患了甲状腺癌以后，他吃的药大概比饭还多。
那年10月的一天，做护士的妻子敏感地发现，丈夫的脖子上有个突出的肿块，便督促他去医院检查。他被告知是一般甲状腺瘤，但需要手术。手术前一天，医生来查房，对身边的实习生说“这个病人明天安排一天。”就是这么一句话，让细心的寿志坚听出了不详：这个手术一天可做七、八例，我为什么要一天？追问的结果是，他得的是甲状腺癌。但凡懂得一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在癌症中，甲状腺癌算是预后比较好的，甚至有人说，得这种病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寿志坚却没有如此幸运：淋巴结转移，癌细胞已侵蚀到他的肺部，而且是散在性的，用一句形象的比喻，就像一把芝麻洒在泥地里——难以根除。
头上那爿天一下子就塌了——生命才刚刚度过41个春秋，被任命为公诉科副科长仅仅几个月，还正准备参加全市优秀公诉人选拔呢……
他对医生说，今晚让我回去好好想想。紊乱的思绪，需要理个头出来。
他发现，自己最放不下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家，虽不富裕但温暖祥和的所在，那里有相濡以沫的妻子和正上初中的儿子；一个是单位，虽压力巨大但极富挑战和成就感的地方，那里有融洽相处的同事，更可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社会平安做贡献。为了他们，自己也要选择坚强。他告诉我，生这种病的人，有一半是被吓死的，如果在家休息，难免胡思乱想。而在单位，只要手上有案子，就什么都忘了。再说，只要上班，自己就还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当然，主要是精神上的”。
所以，上班后他不把自己当病人，不知道的人，也绝对看不出他是个重症病人。领导和同志们关心他，让他做做顾问就行，可他却跟别人一样办案，还利用负责分案的“职务便利”揽下大部分疑难杂案。
2005年底，他受理了一起“零口供”的盗窃案。犯罪嫌疑人张军曾系上海某钢厂部门经理，5年前用偷配的钥匙盗走了单位领导一辆蓝色桑塔纳。2005年7月，他在山西省晋中市被抓获。面对从其妻子处缴获的赃车，他称这车系一姓冯的债务人于2000年底在天津为偿还亏欠自己的债务而做的抵押。这事不仅有天津朋友刘某可以作证，更重要的是，案发的5月31日，自己根本不在上海，当然也就没有作案时间。他之所以如此有底气，一是基于5年前已在刘某面前编过谎言，二是他知道冯某已经“死亡”。
在公安机关的配合下，寿志坚很快查明，刘某虽听张军说过抵押一事，但没亲眼所见，并无法证实张军的说法。更重要的收获是，冯某并未死亡，而是自1997年便因脑溢血瘫痪在床，绝无可能在2000年赴天津与张军谈抵押事宜，寿志坚还在上海某医院找到了冯某当时就医的病历档案。
那么，5月31日案发时张军究竟是否在上海呢？寿志坚了解到，那年5、6月份张军曾与同事分别两次去天津联系拍卖钢铁事宜。第一次是了解行情，第二次去正式参与竞拍，四、五天后交易成功。同事还提供了一张他自己2000年6月1日上海飞往天津的机票。虽前往民航部门调取张军6月1日的机票存根被告知已销毁。但却从有关部门查到当年6月6日那笔拍卖交易成功。
寿志坚心里有底了：同事均证明他们三人在6月1日同往天津，可见此前他并不在天津；交易成功的时间为6月6日，这与两位同事回忆四、五天后交易成功吻合，可推断这是第二次去天津，前一次就应在5月份；既然6月1日飞往天津，那么，5月31日必定在上海，结论是：张军完全有作案时间。
开庭时，张军继续编“故事”，寿志坚则不动声色，而当他宣读已经“死去”的冯某证言时，刚才还振振有辞的张军顿时瞠目结舌。判决结果，被告人张军获有期徒刑3年6个月。
我很想知道，如此辛苦办案，他的身体状况如何？他指着脖子上一条几十公分的刀痕说，这里还有背后经常痛，感觉乏力。回去后我会早点休息，但在单位我绝对跟别人一个样。你每年还要做两次放疗，不影响办案？我安排好时间啊，案子结了我去住院，回来再开庭，不影响。再说，在医院里我也可以与公安、法院的同志沟通嘛。
真这么轻松？从他爱人那里我了解到，他每次做放疗之前，必须停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因为失去药物控制，他体内的新陈代谢紊乱了，会全身浮肿，头昏脑胀，反应迟缓，注意力无法集中，接下来的放疗期间，又会恶心呕吐，但还要拼命克制，否则将药吐了治疗等于白做。他爱人对我说，别看他在单位里跟正常人差不多，痛苦和难受跟我都很少讲，可我知道他不容易。
就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从2004年生病至今，他还办理案件143件199人，审核案件1217件，追诉到位11名犯罪嫌疑人，提起抗诉并获上级检察机关支抗的案件2件2人。为此，2004年以来，他先后荣获全区“执法为民好干警”、“人民满意的公务员”以及市检察系统个人三等功等各种荣誉。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对这项工作的热爱，如果不是因为这项工作赋予了他伸张正义与主持公道的能力，激发了他的智慧和潜能，并给他带来成就与满足，他会这样喝着药汁忍着病痛办案吗？
三
担任公诉人这些年，寿志坚明显会“说”了。他爱人告诉我，“过去，我的朋友上门，他要么打个招呼就走，要么坐在一旁做听众。上我同学家，他宁愿站在门口等，也不愿陪我一起进去，他怕与陌生人打交道。现在不对了，我的同学来，叽叽呱呱都是他在说，别人倒都成了听众。”我想，那是职业带来的变化。而生病以后，他说话语速快了，还常抢别人的话头了，这却是服药的结果。因为服药，他有了甲亢症状，精神亢奋激动，动辄与人争起来，有时还会冲人发脾气，以至于常常事后再去打招呼。但在半年多时间里，几乎天天接待来电来访的案件被害人，他却没有一句烦言和怨言。
你怎么做到的？他说“很简单，换位思考”。该院岳杨检察长说“他工作上用心，业务上用劲，对人民群众用情。”
2006年下半年，他办理了叶某等人集资诈骗案，被告人叶某等通过编造虚假信息，向股民出售股权，共骗取30多名股民的147万余元资金。其中不少中老年被害人投入了毕生积蓄，却落得一场空欢喜，数万元积蓄更是有去无回。这些被害人因为赔偿款没有着落而心急如焚，便天天来找寿志坚,。“我总想，那些人都跟我父母差不多年纪，如果他们是我亲人，我还会不耐烦吗？”
寿志坚心里更清楚，解释和疏导只能一时缓和被害人的情绪，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追回损失，才能真正解开他们的心结。于是，他多次与公安机关沟通，想方设法追寻那笔资金的下落。在公、检两家的共同努力下，如今已有60%的损失被追回。
也因为这份情，他在办理徐华等三人偷盗20余辆面包车一案时，关注的不仅是案件本身的事实和证据，更注意到这些赃车的去向。他说，这些赃车被人买下后，不可能办理正规行车手续，安全存在巨大隐患，一旦发生交通肇事，有关方面又该如何追究刑事责任和追讨民事赔偿？于是，当盗车案均移送起诉后，寿志坚又决定对9名销赃人员进行追诉。目前，已被追诉到案的6名收、销赃人员均获有罪判决。
其实寿志坚完全可以就案办案，那样既安全又省力，为什么要自找麻烦？除了喜欢追求完美的性格使然，我们似乎还在这追求背后，感受到一份强烈的社会责任。
还是因为这份情，他在办理一起因邻里争执引起的轻伤害案件时，发现被告人有明显的悔改之意，被害人也愿意原谅对方，便在双方单位领导和律师的协助下，积极促成双方达成调解协议，最终让一对“冤家”握手言和。
看到由于自己的努力让社会减少了不安定苗子，增加了和谐因素，他会由衷感到欣慰和快乐。而谁又能说，这种好心情不是一帖治病良药呢？
不知不觉，我们聊了一上午，走出会议室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一位小伙子看到他就说，“怎么还没吃饭？你老婆可是让我们管住你按时吃饭的！” 口气颇“不客气”。
我似乎明白寿志坚能取得如此成绩的缘由了，是因为有挑战带来的刺激，有征服带来的快慰，有实现人生价值的平台，还有一个让他感到温暖的团队。(2008年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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